又是一年清明時

小時候,我常和母親背著竹簍去村前的田野里撿豬草,順手就會把艾草帶回來。

我的家鄉(xiāng)在浙江省開化縣桑淤自然村。村前有一片田野,田野中是無邊的油菜花海,西邊漫到對面村,東邊溢到橫坑口,像一條金色的帶子飄在天地間。那些青青綠綠的艾草,就綴在金色帶子上,不十分顯眼,但令人歡喜。

田野兩邊是山,茶樹從山腳逶迤到山頂,左山腰凹里有村公墓,山下是一塊不種油菜只種水稻的水田,田邊有一條河,水聲潺潺。春日里,水田里長滿沒膝深的青草。爺爺喜歡把牛趕到這里,任它吃飽喝足后再肆意滾漿。

那些年在花田里,我學(xué)著母親的樣子,微微側(cè)身,輕撩開比我人還高的油菜,踏過鋪滿馬蘭頭、艾草和叫不出名字的雜草叢,蹲下身子,拔起一把又一把雞腸草、救心菜、馬齒莧、刺兒菜。當(dāng)籮筐填滿后,我們才提起隨身攜帶的竹籃,掏出籃中生了銹的黑色剪刀,采擷另一些春天的饋贈。

那些日子,馬蘭頭、水芹菜是晚間餐桌上固定的舌尖美味。直到三月下旬春光漸濃,馬蘭頭、水芹菜漸老,清明節(jié)漸近時,我們才把目標(biāo)移向艾草。

此時的艾草已脫了稚氣,兩寸來長壯壯碩碩的樣子恰到好處。我依然學(xué)著母親的樣子,把鮮嫩綠葉上東倒西歪的枯枝清理干凈,左手輕拿起綿軟的艾葉,再輕拈青透的枝桿,在咔嚓咔嚓的聲響中,把艾草從根部一枝枝剪下。不經(jīng)意間,手掌中握滿了清香。

此時,爺爺總會笑瞇瞇地來到我們面前,瘦削的身子緩緩蹲下,從藍(lán)色上衣的右口袋里掏出三塊番薯干,一塊遞給母親,一塊遞給我,一塊留給自己。爺爺十個月時喪父,七歲放牛,分產(chǎn)到戶時因不舍生長隊里日日相伴的老牛,便用一份良田把它換了出來。爺爺負(fù)責(zé)老牛的三餐,直到老牛終老。很多時候為了讓牛吃飽,爺爺會趕著老牛走很遠(yuǎn)的路,于是習(xí)慣口袋里揣些干糧。那些日子,在春日午后的阡陌上,我們仨一邊啃著甜糯的番薯干,一邊剪下春天的美味。

每年,爺爺、媽媽和我會一起蹲在田埂上剪四至五次的艾草。清明節(jié)前夕,開化人有采艾草做艾粿的習(xí)俗,預(yù)示清清明明又一年。母親把先前剪回的鮮嫩艾草清洗、煎煮、搗漿,和著米粉,做上許多青團(tuán)、艾粿,前后能吃上個把月。艾粿也是祭品的一種。爺爺和父親總會在清明節(jié)當(dāng)天,提著一竹籃的豬肉、艾粿、酒等祭品,去茶山上的公墓祭奠太爺爺和太奶奶。

那些年,母親總是雷打不動地把最后剪回的艾草挑撿干凈,曬干收藏,以備來年爺爺腿疾復(fù)發(fā)時使用。一到青草飄綠的時節(jié),爺爺雙腿直筒骨處的皮膚就會出現(xiàn)斑疹,嚴(yán)重時流血流膿,四處求醫(yī)無果。艾草有祛濕、消毒、止血之效,爺爺每天堅持用艾草水沖洗,腿疾有所緩解,但卻無法痊愈。

這個春天,母親和我依然在村前田野的阡陌上剪艾草,準(zhǔn)備艾粿的備料。我們的身旁,依然菜花黃、蜜蜂忙、鳥兒翔,衣裳和頭發(fā)上依然沾滿花瓣和花粉的金黃,只是再也不見爺爺遞來的番薯干,不見爺爺蹲在我身旁,不聞爺爺均稱的呼吸,不見他老人家用布滿青筋的右手掐下一株又一株艾草,然后抖動著山羊胡子說:“喏,我又擇了一把艾草,人老手不慢吧!”

現(xiàn)在,我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望向茶山,望向山上公墓的中間位置,任淚水模糊視線。爺爺遷居茶山已十八載,每年我們做好的艾粿和青團(tuán),只能被裝進(jìn)竹籃,送到山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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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清明時

作者:林新娟  發(fā)布時間:2019-04-08   來源:電力網(wǎng)

小時候,我常和母親背著竹簍去村前的田野里撿豬草,順手就會把艾草帶回來。

我的家鄉(xiāng)在浙江省開化縣桑淤自然村。村前有一片田野,田野中是無邊的油菜花海,西邊漫到對面村,東邊溢到橫坑口,像一條金色的帶子飄在天地間。那些青青綠綠的艾草,就綴在金色帶子上,不十分顯眼,但令人歡喜。

田野兩邊是山,茶樹從山腳逶迤到山頂,左山腰凹里有村公墓,山下是一塊不種油菜只種水稻的水田,田邊有一條河,水聲潺潺。春日里,水田里長滿沒膝深的青草。爺爺喜歡把牛趕到這里,任它吃飽喝足后再肆意滾漿。

那些年在花田里,我學(xué)著母親的樣子,微微側(cè)身,輕撩開比我人還高的油菜,踏過鋪滿馬蘭頭、艾草和叫不出名字的雜草叢,蹲下身子,拔起一把又一把雞腸草、救心菜、馬齒莧、刺兒菜。當(dāng)籮筐填滿后,我們才提起隨身攜帶的竹籃,掏出籃中生了銹的黑色剪刀,采擷另一些春天的饋贈。

那些日子,馬蘭頭、水芹菜是晚間餐桌上固定的舌尖美味。直到三月下旬春光漸濃,馬蘭頭、水芹菜漸老,清明節(jié)漸近時,我們才把目標(biāo)移向艾草。

此時的艾草已脫了稚氣,兩寸來長壯壯碩碩的樣子恰到好處。我依然學(xué)著母親的樣子,把鮮嫩綠葉上東倒西歪的枯枝清理干凈,左手輕拿起綿軟的艾葉,再輕拈青透的枝桿,在咔嚓咔嚓的聲響中,把艾草從根部一枝枝剪下。不經(jīng)意間,手掌中握滿了清香。

此時,爺爺總會笑瞇瞇地來到我們面前,瘦削的身子緩緩蹲下,從藍(lán)色上衣的右口袋里掏出三塊番薯干,一塊遞給母親,一塊遞給我,一塊留給自己。爺爺十個月時喪父,七歲放牛,分產(chǎn)到戶時因不舍生長隊里日日相伴的老牛,便用一份良田把它換了出來。爺爺負(fù)責(zé)老牛的三餐,直到老牛終老。很多時候為了讓牛吃飽,爺爺會趕著老牛走很遠(yuǎn)的路,于是習(xí)慣口袋里揣些干糧。那些日子,在春日午后的阡陌上,我們仨一邊啃著甜糯的番薯干,一邊剪下春天的美味。

每年,爺爺、媽媽和我會一起蹲在田埂上剪四至五次的艾草。清明節(jié)前夕,開化人有采艾草做艾粿的習(xí)俗,預(yù)示清清明明又一年。母親把先前剪回的鮮嫩艾草清洗、煎煮、搗漿,和著米粉,做上許多青團(tuán)、艾粿,前后能吃上個把月。艾粿也是祭品的一種。爺爺和父親總會在清明節(jié)當(dāng)天,提著一竹籃的豬肉、艾粿、酒等祭品,去茶山上的公墓祭奠太爺爺和太奶奶。

那些年,母親總是雷打不動地把最后剪回的艾草挑撿干凈,曬干收藏,以備來年爺爺腿疾復(fù)發(fā)時使用。一到青草飄綠的時節(jié),爺爺雙腿直筒骨處的皮膚就會出現(xiàn)斑疹,嚴(yán)重時流血流膿,四處求醫(yī)無果。艾草有祛濕、消毒、止血之效,爺爺每天堅持用艾草水沖洗,腿疾有所緩解,但卻無法痊愈。

這個春天,母親和我依然在村前田野的阡陌上剪艾草,準(zhǔn)備艾粿的備料。我們的身旁,依然菜花黃、蜜蜂忙、鳥兒翔,衣裳和頭發(fā)上依然沾滿花瓣和花粉的金黃,只是再也不見爺爺遞來的番薯干,不見爺爺蹲在我身旁,不聞爺爺均稱的呼吸,不見他老人家用布滿青筋的右手掐下一株又一株艾草,然后抖動著山羊胡子說:“喏,我又擇了一把艾草,人老手不慢吧!”

現(xiàn)在,我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望向茶山,望向山上公墓的中間位置,任淚水模糊視線。爺爺遷居茶山已十八載,每年我們做好的艾粿和青團(tuán),只能被裝進(jìn)竹籃,送到山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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